又瘦又美还吃不胖 最后又撒了一大把“狗粮”

编者按

特朗普“全球关税战”骤然袭来的当下，如何看待经济安全化的概念？为什么在过去20年出现了巨大的观念变化？中国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发挥作用？一个“没有美国的全球化“可能吗？

7月4日下午，在由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共同主办的第十三届世界和平论坛期间，专家学者围绕“经济安全化的兴起及其全球影响”主题进行了讨论，回应了上述问题。《凤凰大参考》记录主要内容，以飨读者。

小组主持为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陈琪，发言人包括新加坡前外交部长杨荣文（Yeo, George Yong-Boon）、越南外交学院理事会常任副主席范兰蓉（Pham, Lan Dung）、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李向阳、俄罗斯科学院普里马科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主任费奥多尔·沃伊托洛夫斯（Voitolovsky, Feodor）和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中国学院院长欧阳飞(Rheault, Philippe)。

其中杨荣文特别提到：如果中国能够在美国对全球加征关税时降低关税，为中小国家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那么就能获得对美国的竞争优势。

撰稿丨王宇

编辑丨侯逸超 王宇

▎7月4日下午，第十三届世界和平论坛“经济安全化兴起及其全球影响”小组讨论现场。

“经济安全化是历史上的常态，如今所谓的兴起只是向常态的回归。”

在下午发言的第一阶段，诸位学者从不同角度将经济安全化的讨论背景铺陈而出。在微观层面，其表现为企业对待价值链的观念从效率优先转向韧性优先；在宏观层面，其表现为经济民族主义的兴起，即越来越多民族国家政府以经济利益换取安全利益。

经济安全化带来了全球经济碎片化的前景，它的溢出效应也将导致全球化衰退、全球福利水平下降和国际公共产品供给不足的加剧。在这种背景下，连接性国家（双边贸易中的第三方国家）和中等国家具有修复碎片化的潜能，其作用和地位理应得到承认和进一步探讨。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陈琪主持讨论。

简洁凝练的概述迅速将现场听众带入同样的问题意识，大家似乎对东盟国家的策略尤其感兴趣，有不少目光投向范大使和杨外长。

“虽然将贸易武器化是历史常态，但在过去20年中并非如此。”作为对第一轮讨论的总结，陈琪教授以短时段历史再次破题。曾经所有国家都充当产业链的一部分，互相持有风险，合作的结果便是总体的经济安全和共同利益的提升。但新近的变化是，所有国家开始规避风险，这种观念巨大变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新加坡前外长：“中国应认真考虑中小国家的利益”

杨荣文外长首先发言：“未来几年中国的作用对防止全球体系完全破裂至关重要。”他斟酌片刻后才给出这个观点，仿佛宣告什么一般，想向听众传达自己的信念。

他接着谈到，美国正在采取重商主义的措施，如果中国也以同样方式应对，世界将加速分裂。而如果中国反其道而行，在美国对全球加征关税时降低关税，为中小国家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那么就能获得对美国的竞争优势。

▎新加坡前外长杨荣文发言。

或许是出于丰富的外交经历，杨外长持有颇具耐心的历史视角，“毫不夸张地说，即使外部世界消失，中国也能够存续下去”。在历史上，中国是一个单一实体，拥有庞大的、自给自足的国内市场。当中国采取开放的姿态，如推动RCEP达成或寻求加入CPTPP，美国会觉得流失了自己的伙伴，而中小国家会担忧受到中国的控制。中国必须接受这一点，中小国家和欧洲国家都希望加入中国市场，但也想要经济安全，也就意味着一些本土生产能力和多样化努力。

▎自2021年提交申请以来，中国一直在积极推动加入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图源：AP

他最后提倡，回到过去不可能，但未来可以塑造。中国在塑造未来的过程中能够发挥重要作用，让世界更安全。东盟和中国之间可以更加一体化，进一步释放RCEP的潜力。两者合计占世界60%的人口和半数以上的经济，将对自行其是的美国形成极大挑战。中国应该认真考虑与东盟和其他友好国家共同合作来塑造未来。

杨外长对中国的作用充满信心，同时也提出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即中国不应该效仿美国的保护主义做法，与中小国家合作时要注意留出一定自主空间。

▎越南外交学院理事会常任副主席范兰蓉发言。

范大使在谈论越南如何应对美国关税时显得十分谨慎，这与该国需要在中美之间协调平衡、避免“选边站”的外交政策可以说是相通的。

她认为越南在与美国谈判过程中缺少筹码，但达成贸易协议总比没有要好；20%的关税并不理想，但是可以承受。然而危机往往藏在细节中，应当明确转口贸易（transshipment）和附加值出口（added value export）的具体计算方式，两者的不同会对最终结果产生巨大影响。

▎越南是第二个与美国达成贸易协议的国家，美国将对越南出口产品征收20%关税。图源：EPA

实际上，大量的越南对美出口属于中国的转口贸易，针对转口贸易的关税将影响中国出口商。近期对越南投资增量最大的是新加坡，韩国位居第二。东盟国家对越南和美国的协议有不同的反应，但东盟是一体的，应该找到最好的办法来应对关税挑战，维护国家利益。

“没有美国的全球化？”且三思而行

承接之前的全球碎片化和全球治理问题，李向阳教授“个人对这个问题总体上持相对悲观的立场”。主流学术观点往往认为中国应当做新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倡导者，因而场中听众对李教授的表态有所疑惑和议论。

李教授质疑了“没有美国的全球化”这一主张。作为曾经的全球经济甚至全球安全的霸主，美国正在放弃全球化，于是很多学者提出构建一个不包括美国的全球化。这个设想在理论上非常好，此轮被加征关税的180多个国家如果联合行动来抵制美国，美国毫无疑问必须让步。

▎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李向阳发言。

然而问题在于集体行动的难题，每个国家都希望搭便车，都希望避免承担责任并追逐各自利益的最大化，结果可能是共同的利益受损。所以理论上不排除上述可能，但只能说是一个非常小的小概率事件。

关于以美国为代表的保护主义盛行的后果，李教授认为目前只能从历史上对比考察。在大萧条前夕，美国推出《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案》，其结果是全球贸易的集团化，美元、法郎、英镑等各自形成贸易集团。历史不可能完全复制，但不排除这种倾向的可能。

▎1929 年 12 月，犹他州共和党参议员里德·斯穆特（左）和俄勒冈州共和党众议员威利斯·C·霍利（右）在国会大厦发表讲话，当时参议院正在辩论关税法案。图源：美国国会图书馆。

此般困境下，中国的角色是什么？李教授给出了他的看法：中国正在通过一带一路平台向全球提供公共商品，推动区域经济开放的区域主义以间接推动多边主义，同时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张。这些尝试不仅是理念上的，而且是器物层面的。中国正在行动，同时也应该考虑自己的能力。当美国放弃作为全球公共产品的提供者的角色时，中国在短时间内有没有可能填补美国留下的全部空缺，这是有待解决的问题。

李教授的观点远非悲观，更多是一种冷静、务实的警醒。中国在乘着全球化转型的时势而追求进步性愿景时，不可不理性地考虑自身的能力。

俄罗斯学者：“中国公司不用怕，总会有办法”

话筒接下来传到来自俄罗斯的费奥尔多。费奥尔多在上一轮发言中呼吁“各种制裁都没能压垮俄罗斯公司，中国公司不用怕，总会有办法”，这种乐观精神引得全场会心一笑。不过陈琪教授向他提出了一个犀利的反事实假设：如果俄乌冲突结束，俄罗斯是否愿意重返全球化体制？

▎俄罗斯科学院普里马科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主任费奥多尔·沃伊托洛夫斯发言。

费奥多尔的回应依然轻松，“俄罗斯恰恰在全球经济中，是全球市场化的经济体，这是我们能够在诸多制裁和限制中存活下来的原因”。但是俄罗斯对全球化的态度确实发生了巨大变化：2014年俄罗斯与欧盟国家的贸易额为4000亿美元，如今只有700亿美元，这意味着多样化的出现，俄罗斯和中东、东亚、南亚其他经济体进行更多的贸易。

▎面对管道出口天然气的困难，俄罗斯正在转向液化天然气解决方案。图为俄罗斯与欧盟之间运输液化天然气的油轮。图源：livejournal

当西方国家尝试回来与俄罗斯合作时，俄罗斯会非常挑剔地选择伙伴。去年在俄罗斯注册的外国商标中最多的来自美国，美国公司希望重回俄罗斯市场，但是俄罗斯政府是否愿意对美企开放市场是值得怀疑的。

加拿大学者：中等强国要对美保持战略自主

讨论的最后，欧阳飞将问题引向各国的对美战略。美国过分高估自身在当今世界的影响力，低估了其他国家的韧性。如今除军事实力以外，美国已经没有将自身意愿强加于其他国家的工具，即便在它的后院南美也是如此，所有南美国家最大贸易伙伴都是中国而不是美国。

他认为，面临当前的状况，不仅仅是中国，其他国家也应该意识到各自拥有的空间和能动性，以此来影响未来的发展和趋势。中国能够发挥主要作用，但在其他国家看来，中国非常善于就全球事务表现出相应姿态，但很难评估这是真实行动还是战术策略。中国还没有清楚地说明想成为什么样的全球大国，对自己的影响力范围想要多大，在全球舞台上除了贸易还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中国还可以做得更好，把愿景阐述得更为清楚。

▎阿尔伯塔大学中国学院院长欧阳飞发言。

然而中国能做的事情也有局限，欧阳飞教授在这点上与李教授观点类似，不过他更强调中美之外其他国家的视角。比如中东，美国依靠中东获得石油，现在恐怕没有把和平强加给中东的能力。中国对此怎么想，是否愿意把这个地区留给美国来解决。中美之外的其他国家也应思考各自能够发挥的作用，在哪些方面可以让中美成为自己的有效伙伴。

欧阳飞教授先前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难题质疑经济安全概念，一口流利的中文更是博得大家喝彩。在如此活跃的氛围下，陈琪教授也不吝抛出尖锐的问题“刁难”这位中国问题专家。

“特朗普声称要让加拿大成为美国的第51个州，在这种情况下，加拿大会不会和美国达成针对第三方（中国）的贸易协议，加拿大解决经济安全的能动性是不是依靠针对第三方来解决？”

▎曾扬言吞并加拿大的特朗普，6月前往加拿大阿尔伯塔省参加七国集团领导人峰会。图为特朗普和加拿大总统马克·卡尼的合影。图源：Getty Images

对于周五傍晚临近尾声的会议来说，这个问题显然有些“火爆”。也是知其来意，欧阳飞教授非常坦诚地分享了加拿大独有的处境：

加拿大等中等强国，应当在全球化中对美国保持一定程度的战略自主。加拿大绝不会成为美国的第51个州，但中美以外的其他国家如何进行合作必须考虑各自面临的不同处境。加拿大的安全高度依赖美国，虽然中国是第二大贸易伙伴，但是对美出口额是向中国出口额的20倍。澳大利亚的贸易伙伴更多元化，加拿大与之不同，这造成了一种紧迫感。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处境，有各自面临的困境。观察中美之外的国家正在做什么，向他们学习，这也是很要紧的。

▎小组成员会后合影。

综合上述讨论，以美国为代表的经济武器化、安全化动向将对全球化造成消极影响，绝大多数国家面临挑战，学者们对这一点达成了共识。中国无疑将对全球秩序的稳定发挥重要作用，但是在采取行动时应该持审慎负责的态度，不可汲汲于短时间内引领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在共同的挑战下，还有其他许多国家正在就维护国家利益和全球秩序进行有益尝试，东盟的合作模式、俄罗斯对全球化的应对措施和加拿大的对美战略都是值得借鉴的经验。